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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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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知行在前面走, 黃昏日落,夕照女墻, 未幾, 陰雲密布,遮天蔽日,碎白的雪點從雲絮中搖落,玉京城中的宮闕重樓、柳陌花衢無不在霜雪中靜默下來。

君至臻的腳步跟隨在他的身後, 不緊不慢。

“你要帶我去何處。”

君知行笑了一下, “快到了, 兄長真是離京太久, 連這條路都不識得了。”

君至臻皺眉, 打眼一看,這條幽靜石板路所通往的方向,重重樹影裏露出一幢角樓, 樓中高懸一口倒掛的大鐘。

一停一轉,原來回到了翠微書齋。

書齋後門未閉, 君知行走上前叩了銅環兩聲,雖然無人應答,但也推開了大門, 徑直走了進去。

雪紛紛揚揚,將朱門兩側的幾叢湘妃竹沈甸甸地壓了下來, 君至臻的狐裘已經沾滿了碎雪, 融化開來,變成絲絲縷縷的水痕。

君至臻舉步而入,熟悉的晦明院, 昔日陳列齊整的書案一張都不曾剩下, 院子顯得極為軒敞, 他看見君知行步履匆忙,來到那棵枇杷樹下躲雪,晶亮的眸,笑意粲然。

君至臻再一次皺眉,君知行敞開兩臂,喚他過去,君至臻的腳卻似焊在泥裏,動不得,黑眸的光沈了下來,如濃雲罩覆。

“這裏是翠微書齋,”君知行道,“當年父皇請太傅出山的時候,讓他在書齋裏開壇講學,不過後來,父皇見青廬寒士聲名遠揚,便將我也送了進來,達官顯貴更加想讓自己的子女在書齋能得到太傅教化,侶權貴、友鴻儒,漸漸地,書齋裏已經沒什麽寒士了。”

君至臻站在雪裏一動未動,凜凜盯著他:“你說這些作甚麽。”

君知行也收斂了笑容,“兄長,我只是想讓你知道,你是沒有資格進入翠微書齋的。從一開始,這裏就沒有你的份額。”

“就像你和瓔瓔一樣,錯了一個開頭,就不該再有你的位置。”

君知行的臉色很冷,聲音也像嵌了冰,君至臻了解的弟弟,從未如此過。

“哥,你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不是麽,不敢接近瓔瓔,借我的名義無數次地幫她、對她好,是你心知肚明,瓔瓔這輩子,根本不可能喜歡上你,不是麽?我真的很好奇,你為什麽突然變了心意,你在涼州那地方,出生入死,久經沙場,你能保證自己每一場戰役都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?你為什麽要來招惹瓔瓔,你馬上就要回涼州,你就不怕,你活不下來,瓔瓔為你守寡?一個嫁給親王的宗婦,如何能夠二嫁?”

君至臻神情冰冷,“說完了麽。”

君知行嗤笑:“你敢不敢過來?”

君至臻向他走了過去,風卷動樹梢,搖落大塊的雪,披覆在他寬闊的兩肩。狐裘抵擋不住雪花往脖頸裏鉆,熱騰騰的血管將白雪蒸融,匯聚成片片水汽,壓著皮膚沁著冷。

枇杷樹下露出一面墻,在君知行手所指的方向,是一個笨拙醜陋的豬頭。

旁邊還有一行字,已經模糊了許多,依舊一眼可辨——

君至臻到此一游。

君至臻袖口底下的手攥成了拳,指甲深陷入肉掌。

太了解兄長反應的君知行微微笑了下:“生氣嗎?我告訴你這是誰畫的,你會不會更生氣?就是瓔瓔。”

他來到墻根處,將那豬頭上的粒粒雪籽撥開,好讓它完整無誤地露出臉,君知行的手就指著這顆豬頭:“你猜瓔瓔畫這幅畫的時候,在想什麽?”

不需要等君至臻來問,他會告訴他答案。

“她怕你,恨你,難道你小時候將她推進太液池,是那麽簡單就能忘懷消弭的?瓔瓔跟我說,她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狠毒之人,當初你要進書齋,她找我哭了一場,說要從書齋退學,我一直哄著她,說會擋在她的前面,才將她安撫住。”

君知行微微挑眉。

“哥,我和瓔瓔從小就很親密,我們最愛的都是梅子酒和曹記的酥餅,她討厭傀儡戲,我也厭惡,她最愛的花是芙蓉,因為我也極愛芙蓉,我們一起逃過學,一起打過架,一起游歷東海,看枕上潮頭,你真的覺得,那麽快她就會移情別戀,轉而投向你的懷抱嗎?她是因為喜歡你,才願意嫁給你的嗎?”

君至臻未發一言,但君知行看見,他藏在大氅下的右手攥成了拳,那片衣袍無風自顫。

真的,很介意吧。

君知行笑道:“其實你早知道吧。”

到這裏,他笑容一凝,臉色森寒:“那你為什麽要答應和她成親?我的兄長,一向心高氣傲,不容人褻瀆半分,這樣充滿利用的婚姻,你竟接受得這般痛快!”

君至臻哂然:“利用。”

“難道不是麽?”君知行冷冷道,“你敢說一句,瓔瓔嫁給你沒有一分半分是為了氣我,報覆我!那日宮宴上,她有心拿你扮恩愛,難道沒有這個意思?你我都莫自欺欺人,我是負了瓔瓔,我罪無可恕,可你也不是自忖愛她麽,愛她卻將她推進這樣的糞坑裏,讓她一輩子跌進沼澤爬不起來,婚姻沒了,愛情沒了,守著一個隨時可能馬革裹屍的夫婿!”

他冷靜了下來:“哥,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,你還不信麽,瓔瓔愛的是我,倘若現在我休棄桑榆晚,你也和她和離,我們公平競爭……”

君至臻突然跨了一步,電掣般奔到君知行面前,伸手一拽,便抓住了君知行胸前衣襟,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,怒意勃然:“你知道你在說什麽!”

君知行大笑:“被我說中了,你惱羞成怒了?”

他像贏了一樣,斜眼睨視著君至臻:“我打不過你,你要現在將我殺了拋屍在這兒,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沒什麽,可是,你怒了,你真的怒了,是被我說中了,哈哈哈哈,兄長,你一向自恃高傲,可是從小到大,別說你不爭,是因為你知道,你真的爭不過我。父皇的關心,母妃的疼愛,瓔瓔的仰慕,只要我想要,我唾手可得,而你,你費盡心思也不過饞得一點零頭,你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,但其實我知道,你根本就是有那個自知之明,你怕你費盡心思,到頭來還是一場空。”

“你怕你傾付真心,還是被人棄如敝屣,你怕你和我撕破臉,卻落得一無所有,承認,君至臻,你從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我,因為你爭不過,也贏不了。我敢賭我身家性命,瓔瓔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你。”

那只因為憤怒,而緊抓著他袍角的手,脫了力,慢慢松弛,最後,垂落了下去。

君知行笑容更濃了,“兄長。”

從小到大母妃都不喜歡他,在冷宮裏的時候,僅有的一枚雞蛋都是他的,回到漱玉宮後,最愛的駝峰是他的,去翠微書齋讀書的機會是他的,父皇誇讚和賞識是他的,君至臻拼命地讀書、習武,才掙得一點點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一切。

這不公平,可是天下哪有什麽公平可言,這本來就應是他的。

“放過瓔瓔,也放過你。你們在一處,不可能幸福。”

君至臻的手松了下去,他沈默地背身離去。

君知行看見他的步伐越來越快,最終疾行穿越一道道白雪皚皚砌成的門,身影自眼前剝落、逐漸模糊。

君至臻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處,當他的腳步慢下來時,擡起頭,才發覺天色已黑,他停在了國公府的門前。

偌大的燈籠煥著黃暈,在風裏明媚地招搖,映亮了周圍飛舞的絮團狀的白雪。

筵席已經散了,人也早已盡歸家中。

君至臻擡起頭看了一眼,收回目光,轉身往回走。

“殿下!”

薛元壽從門內鉆了出來,喚了他一聲。

看見君至臻渾身沐雪,幾乎成了一個“雪人”,薛元壽既震驚,又心疼。

“殿下,老奴去叫馬車!”

“不用。”君至臻眼瞼垂落,自嘲地勾了勾唇,“我走回去。”

既然如此,薛元壽就道:“殿下您等著,老奴去借把傘來。”

薛元壽往國公府借了一把傘,等回來的時候,君至臻已經不見了,薛元壽在原地轉了幾圈,都沒見到人,心慌地回憶前方才殿下神色不對,難道是祁王殿下叫他去,說了一些尖刺的挑撥誅心之言?

他得趕緊回去告訴王妃,早做一些安排。苦也,王妃這會兒也醉了,醉得不省人事,他腳力趕不上殿下,雪天路滑,難雇什麽馬車,不定準等他回到王府,殿下和王妃已經吵起來了。

早知如此,真不該讓殿下跟著祁王殿下去的。

大雪下了幾個時辰了,路面上雪已經積得很深,皂青的長靴踩上去,擠壓出嘎吱的聲響,不輕不重地響在耳畔。

街邊上沒有什麽行人,曹記酥餅、王家鐵匠,甜水巷、馬行街,沒了生意,無不關門閉戶,各自生爐取暖去了。

踽踽獨行的身影穿過十裏長街,來到朱雀橋附近,君至臻舉目四望,突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。

回王府嗎?

她不知在做什麽,今日瓊林宴,應該能讓她大飽口福,或許已經睡著了,在燈下睡得安謐,夢裏人不知是誰。

君至臻,其實你早就知道,瓔瓔向你求婚,根本不是因為她愛你。你盼望著她有朝一日能夠真的對你傾心,可事實上,不可能有那一天的。

不可能的。

君至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街邊的積雪裏。

黑漆漆的夜裏,沒有月光,唯獨鋪子前微弱的燈光,隱隱照出他被拉長的身影。

從夜色深處,一道陰冷的刀光,從君至臻身後閃出,直刺背心。

……

恒娘守在苗瓔瓔的房門外,方才她吃多了梅子酒,是被豎著背回來的,恒娘伺候她擦幹凈了身子,現在醉得不省人事,在屋子裏歇下了。

可是都這會兒了,秦王還不見回來,恒娘不敢離去,只好一直守在門外。

風裏傳來打更的聲音,玉京城都快宵禁了,這時,從前院到後院,突然猶如颶風過境般響起了呼嘯的聲音。

“秦王遇刺了!”

“秦王遇刺了!”

消息傳得飛快,恒娘大驚失色,只見蒔蘿提著一盞長柄宮燈飛快地奔來:“王妃呢,秦王不好了!”

恒娘大驚:“怎麽了?”

蒔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:“殿下在朱雀橋邊遇刺了,受了傷,刺客的刀口有毒,現在殿下昏迷不醒,恒娘,你趕緊通知王妃!”

秦王府需要一個主心骨,要說是誰能鎮住場面,那只有王妃。

恒娘不再多問耽誤功夫,立馬推開寢屋大門去叫苗瓔瓔。

作者有話說:

看不出老四這個沒腦子的,還是個pua高手,這一波是否成功給真真洗腦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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